人欲 102、天心不言此心真

作者:徐公子胜治书名:人欲更新时间:2024/03/28 16:13字数:5636

  

阿芙忒娜的心情一直很沉重,但顾影的话却把她逗笑了。事情可以往复杂和简单两方面说,如果方方面面纠缠起来恩怨说不清,但顾影用最简单的方式去概括,听上去还就是这么回事。不要扯教廷,不要扯福音事业,不要扯上帝的信仰与昆仑修行人的冲突,就事论事可不就像顾影说的那样风君子曾经将阿芙忒娜的头打了几个包,说了几句羞辱的话,后来不远万里施展神通找她道歉,并送了她青春之泉。

阿芙忒娜的笑容也只是片刻,随即变成了叹息:“你说我不该杀他对不对”

顾影:“你有理由这么做吗问问你自己的心说实话,听见这个故事我都有些羡慕,你确实没有仇恨的理由。”

阿芙忒娜:“如果只是我和他,我当然不会对他不利。可是我不是一个人,我的心属于上帝,我背后还有维纳家族以及教廷的荣耀。”

顾影:“那又怎么样你不是已经失去了神殿骑士的称号吗与教廷无关了”

阿芙忒娜:“这真是我的耻辱,家族的耻辱,教廷的耻辱,甚至是信仰的耻辱,对于我来说信仰在生命之上。”

顾影:“那你已经打算动手了吗”

阿芙忒娜:“没有,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顾影看着阿芙忒娜,突然像想通了什么笑了笑问道:“维纳老师,你是不是爱上了他”

阿芙忒娜吓了一跳,急忙摇头道:“不,绝对没有我全部的爱只属于上帝。”

顾影:“这也不矛盾啊,我父亲也信仰上帝,但一样娶了我母亲。”

阿芙忒娜:“这不一样,我对上帝的爱是永恒的,不会因为岁月变化而改变。你的母亲五年前去世后,你的父亲三年前不又娶了另一个女人吗”

西方人说话就是直,直接提到了顾影的家事,顾影叹了一口气:“我不认为那是背叛,难道让我的父亲孤独晚年才是幸福吗纯粹抽象绝对严肃神圣化的爱并不存在,您难道忘了二十三年前灵顿侯爵所发起的那场震动世界的研究吗”

顾影提到了二十三年前的事,当时她还小得很,但当年震动世界学术界的两件大事她后来也听说了。就在风君子与阿芙忒娜首次相遇的前后,西方世界发起了两场影响全球的大讨论,其一是“信息高速公路的前景”、其二是“严肃的爱情存不存在”。

当时所谓的信息高速公路,就是后来的计算机互联网,当时这种技术的雏形刚刚出现还未成熟,但已经引起了各方面专家的高度注意,不仅仅是电子工程专家,也包括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领域的众多知名学者。这场大讨论的结果是信息网络技术的发展将极大的改变我们的生活,甚至是人类发明文字、印刷术之后第三次交流与沟通方式的革命

二十多年过去了,曾经的预言有的已经变成现实有的正在变成现实,科技进步成为了最重要的决定力量,极大的改变了我们的生活。那场大讨论也是推动这一技术从研究到应用的重要因素,东方的专家学者们的参与也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但是另一场波及世界范围的研究讨论,志需国的官方学者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参与热情,甚至除了参考消息之外其他的媒体几乎没怎么追踪报道。因为它的研究课题是“严肃的爱情存不存在,爱情是什么”

爱情这东西,在东方自古以来甚至没有一个抽象独立的专有名词,描写男女之情的各类文学作品重点都不是抽象的“爱情”意义升华,大家注重的都是个人感受本身,在不同的经历下不同的感觉与向往。翻遍几千年典籍,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开始,所有的情诗情歌都在描述一种内心体验与事件感慨,没有人刻意将之归结成纯粹完美理论化的“抽象境界爱情”。

在东方传统的人文思想内涵中,这是一种自我体验,得之者自有体会、失之者也无法概述。它不需要讨论出一个神圣化的标准,你把它神圣化也毫无用处,世间男女之间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对于爱人的忠贞理念,主要折射在道德信义、亲情依靠、彼此的责任感等好恶取舍上,而不是抽象的爱情准则上。

在东方传统思想中,“爱”的本源是个动词而不是名词,当它作为静态的名词存在时是没有意义的。如果你去请教圣贤,没人能单纯的告诉你什么就是爱,而会告诉你该怎么去做

有意思的是,对于“爱情”抽象的神圣化描述在东方出现的时间,就是从西方基督教文明的传入开始,文人们也开始歌唱纯粹的“爱情”。这种文化差异包含着一个潜意识的源头:上帝告诉我们什么是爱。这使人联想到另一个命题:政府用法律规定有没有灵魂存在这种行为的思想本源不是东方的,而是与外来思想参杂嫁接之后的结果。x贰3

世俗社会可以对婚姻立法,但不能对爱情立法,是什么人想到要去证明“爱情存在”这一命题呢就是那位痴情的斯匹亚王室贵族灵顿侯爵

二十三年前,阿芙忒娜在亚特兰大洋上被风君子打了一头包,带着耻辱回到教廷。她的心情很不好,一个人在家族城堡中疯狂的修炼武技魔法,亲人朋友们都为她担忧希望有人能够真正的安慰她。灵顿侯爵不失时机的站了出来,跑去向阿芙忒娜求爱。

阿芙忒娜不仅学习魔法武技,也是一名虔诚信仰上帝的神学家,她小小年纪回答灵顿侯爵的方式却很特殊:“你说你爱我,希望我接受你的爱,然后让我也爱你。你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是爱情你说你的爱与上帝的光辉一样神圣,我不想听见你重复诗人的描述,除非你能证明这世人所歌唱的神圣爱情是存在的。它是什么你证明给我看”

这是一个非常的诘问。灵顿侯爵愿意将自己的心掏出来,但掏心就是爱情吗灵顿侯爵可以为她去死,但赴死就是爱情吗灵顿侯爵也想和她上床,难道上床就是爱情吗灵顿必须找到“爱情”现实存在完整的逻辑证据,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他还是这么去做了。

灵顿侯爵利用自己的财富和地位,从世界范围内召集了一大批最顶尖的学者,包括哲学家、心理学家、社会学家、生物学家、医学家、文学家等等,进行了历时一年的研究,也得出了很多成果,发表的一批学术论文在世界范围内引起了轰动。頂奌尐讠兑蛧

比如有心理学家总结了人际交往中潜意识相互共情感染的现象规律,从而从理论上解释了单相思的“爱慕”与相互“爱情”的区别,解构了“相爱”这种现象,并且解释了有的夫妻为什么会厮守终身,而又有人推崇无性的甚至无法结合的精神恋爱。有社会学家则研究人类历史配偶关系的演化,指出在不同的自然条件下,怎样的夫妻关系才是最能稳定社会的家庭结构单元,不同时代不同地区对婚姻的立法根源于此。

最有名的成果是生理学家得出的,有人发现人的大脑中能分泌一种特殊的激素,它可以带来精神上的满足感与愉悦感,有点象吸毒。这种激素在互相有好感的男女开始交往时分泌量明显上升,伴随着相互吸引与精神满足的交叠刺激,同时又构成了另一个重要的亲密补充因素。

这种激素的分泌会在一定时间后到达峰值,在峰值水平上维持的时间不一,从几个月到几年不等,然后开始下降恢复到正常水平,热恋初期的激情也会消退。这一成果有现实的生理激素曲线为依据,解释了男女交往中的“热恋”现象,在学术界引起了轰动。但是它推导不出什么是神圣化抽象存在的永恒高尚的爱情甚至可以作为一种反证。

刚开始只是灵顿侯爵个人组织的行为,随着研究工作影响的扩大,世界范围内有不少学者和研究机构也主动参与了,事情脱离了灵顿侯爵一个人的控制。这一场大研究大讨论历时近三年才平息,学者得出的结论很严谨不以美好的愿望而改变。结论是:灵顿侯爵想要的那个答案不存在或者无法证明其存在

这一研究在志虚国很多学者眼里是当个笑话来看的,这是一场对精力与财力无谓的浪费,不会得出真正的结论。但也有人指出,这一场研究虽然不可能证明爱情是什么,但是那种严谨求证的精神并非毫无价值,至少在各个领域出现了不少很有意义的成果。在这一种道路上前进,可以得到很多东西,除了真正想要的最终目标。

这样一个结果当然不能满足灵顿侯爵的要求,也无法回答阿芙忒娜的问题。他请来的专家研究团也许是为了安慰灵顿侯爵,或者为了尊重人们的美好愿望,在那个“不存在或者无法证明其存在”的结论后面又加了一条注解:“只要我们坚信,神圣的爱情仍存在,就像我们坚信上帝的存在”

当阿芙忒娜得知灵顿侯爵得出的结论时,当着他的面说了这样一番话:“你已经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除了上帝没有人能证明爱情的存在,因此我的爱与上帝同在,所有的爱都属于上帝”就这样拒绝了灵顿侯爵的求爱。

灵顿侯爵本来也是个风流贵公子,从来就没有被女人拒绝过,何况这回是他真正喜欢的女人这件事与阿芙忒娜的拒绝深深刺激了他,从此之后他陷入了对阿芙忒娜更狂热的迷恋与追求中,一直不甘放弃。一个字形容,就是贱也许这是一种非常高贵与自尊的“贱”,但怎么说还是“贱”。

多年以后,灵顿侯爵私下问过阿芙忒娜的东方学生顾影,在东方人眼里怎么理解这个问题顾影回答:“其实非常简单,就是维纳老师没看上你很不幸,您的情敌是上帝。”

当今天阿芙忒娜讲述她与风君子的故事时,旁观者顾影突然有了一个念头,也许灵顿侯爵的情敌不是上帝而另有其人,忍不住道破问阿芙忒娜是不是爱上了风君子阿芙忒娜想也不想就摇头否认,顾影又提起了二十三年前那件震动世界的往事。

阿芙忒娜茫然若思道:“真正纯净的爱只能与上帝同在。”

顾影:“这个问题我也没有结论,只有问维纳老师自己,我只想说一句话不信仰上帝的人难道就没有爱情”

阿芙忒娜:“这与我无关,我的志愿是成为教廷的圣女。我只想听你说一说我现在该怎么办你怎么说出这样不可思议的话”

顾影:“不可思议吗可能是维纳老师不敢这么想提到灵顿侯爵,我倒想起另外一件事,教廷为什么在二十三年后才做了这个决定灵顿侯爵的密报中究竟说了什么据我所知风先生没有参与海岛事件,这才是真正的不可思议。”

阿芙忒娜:“这是教廷的秘密,我不方便告诉你。”

顾影:“可是这关系到你为什么要去杀风先生,不是你自己,而是有人逼你这么做。”

阿芙忒娜:“说出来也可以,具体的内情你没必要知道,但是风君子亵渎了圣母的象征,给教廷留下了耻辱,他最近杀害了乌由教区的拉希斯主教与布尼神官。教廷不想公开挑起冲突,拉希斯与昆仑修行人之间”

她的话还没说完,顾影就打断道:“胡说,有人故意陷害风先生我可以肯定拉希斯的死与风先生毫无关系。”她当然可以这么说,因为就是她亲手杀了拉希斯。

阿芙忒娜抓住顾影的衣袖:“你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