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 第七卷 朝天子 第一章 瑞雪㈠

作者:肖申克117书名:普天之下更新时间:2021/08/03 05:53字数:4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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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安七年(1238)春正月,大秦国河东陕西普降一场大雪,雪花洋洋洒洒地下了一整天。

正是: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大河上下,顿失滔滔。一夜之间,千树万树的枝头挂满了白色的花朵,唯有一两枝腊梅傲雪绽放,点缀其间,浮动暗香。

第二天,天空便放了晴,中条山卓尔不群地屹立在黄河北岸边,山峦如白色的马群竞相争先。天地间是一片粉妆素裹的世界,令人心旷神怡。唯一不足的是,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原野、河流、村庄与山岭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茫,却没有化冻的迹象。

寒冬仍然不肯谢幕,它用一场不期而遇的大雪提醒着人们,春天还得再等上一些日子。

然而远道而来的商人们却对厚达一尺的雪原并不畏惧。天一放晴,他们便骑着马或赶着马车在官道上络绎不绝,绝没有文人墨客的惬意心情,冰雪在他们的践踏下辗压成泥。他们当中,有是去平阳府采购生丝或织物,有的却是去不远的解州买盐,还有去河北采购瓷器、漆器和一切可以给他们带来丰厚利润的特产。

冬意仍浓,但却也给了他们一个便利,因为他们可以直接从封冻的黄河上踏过,不必如夏天时那般等待渡船,更不必担心洪流船翻的风险,另外在冬天他们还能省了渡船税。他们将自己采购的货物直接贩往陕西、河西、陇右,再转卖给当地商贾、机户,或者在陕西、中兴府加工再转卖给西域来的商人。获利丰厚。

官道边,数面青旗迎风飘动,上面写着斗大地“酒”字。

这是大秦国河东行省河中府虞乡县城外一处驿站,本不出奇,只是近年来商旅渐多,歇脚的官员、小吏、军士、商人和苦力在此停留得多了,无论是属于秦国版图的三晋大地,还是河北诸豪强,要过河去陕西以至京师中兴府。都需从此地经过,所以此处便如雨后春笋般陆续傍着驿站建了许多酒肆、食店和客栈,用本地居民的可以察觉的速度渐成一个小镇的规模。人们称此处地方名曰:中条驿。

但这个驿站的出名,并非是因为它地处紧要,也并非是因为它的快速繁华。通过中条驿,离开官道向南折出一条平整的小道,直通中条王官谷五老山下,那里有一座中条书院。无贤不成书院,何况中条书院中地名士不下十位。自从刘黑马被秦军讨平,三晋大地成为坦途,无数的年轻人慕名而来求学,中条书院的名声与威望直追京师的贺兰书院。

因为正月里还未开学,中条书院的山长麻革麻信之,约了几个教授出了书院,既是为了去中条驿迎接一个客人,又顺便踏雪寻梅。这些人当中有平阳人陈庾陈子京、房房希白、河中府人李献卿李钦止。连同本地人麻革自己,都是河汾名士。

这些人本来过的是隐居的生活,自从金国皇帝南渡以来,人人都知道金国灭亡指日可待。朝廷奸臣当道。国事沦丧,只得寄情于山水,日日以作诗唱和为业。那陈子京曾经见兵乱日甚一日,与其兄长陈赓说:“吾闻财多害身。今丧乱若此,而吾禀有余粟,藏有余布,与其为他人守。孰若分诸邻里乡党乎?”兄大喜。立散之,隐入山中不问世事。

麻革的先人在中条王官谷中有别业。他被秦王赵诚半强迫半请求地带到中兴府,心中悲苦,一直要求回乡。赵诚见他言辞恳切,又因他保证不会去汴梁,就许他回乡办学教授子弟,并赠金五十两。

陈子京等人便聚在了一起,开坛讲学,教授子弟,也算是弘扬文字,不致一身所学荒废,暇时与一班志同道合者相互唱和,总比过着与世隔绝地生活要好得多。中条书院已经成了贺兰书院最强大的一个竞争对手。

众人边走边聊,路并不遥远,江山如画,只是江山已经成了别人的江山。他们刚觉得有点累,中条驿便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哎,这条官道如今也不清静了!”有人忽然感叹道,“举世之间,就不能多些清静之地?”

说话者是陈庾陈子京,他身材清瘦,站在雪地里,似乎要被寒风吹走。唯有脸上的表情却是坚毅然决然,像是下了决心才融入中条驿东来西去的贩夫走卒之中,多沾了些庸俗之气。

众人知道他是意有所指,他们越是看到大秦国治下太平无事百业俱兴,越是觉得很不是滋味。身着白袍的房房希白微微一笑:“我等本是俗人,何惧俗气?”

“俗人李献卿来也!”那一边,李献卿高呼着抢先而出,直奔中条驿一家酒肆跑去。众人笑骂他太癫狂,浑似少年人般轻狂,纷纷追他而去。麻革跑得太急,冷不防滑倒在地,只能看到另三人的背影。

李氏酒轩是中条驿最雅致的酒家,也是麻革等人常去地,店内两面粉白的墙上也都挂着他们的诗篇,被酒店当成酒轩的招牌。麻革等人今日来不光是踏雪寻梅饮酒作乐,而是来此地迎接一位新教授,只是为了显示隆重之意。

那店家见几位本地最有名地夫子来了,连忙放下手中地活计,上前带着笑脸张罗着,众人的目光却在店堂中搜罗着。

已经日落时分,店中客人多了起来,大多数是准备在此地过夜的行商。靠窗的一处座位,却比店堂中要高上几个台阶,用几块半人高的屏风将店堂内嘈杂的情景分隔开来,那屏风上大多是“憔悴杜陵客,悲凉王仲宣”之类的沉郁顿挫地诗句。

那屏风围着当中只摆放着两张桌子。店家一般不安排别人坐那里,除非是像麻革这样地人物。不过,今天却有一个年已半百之人安坐在那里,那人佝偻着背,看上去潦倒无比,虽是雪天,却仅穿着一身薄薄的长袍,不着任何帽冠地头发已经灰白。

“诸位先生,这位就是你们要找的人。依麻山长的吩咐,小人一见到他,便领他在此等候。好酒好菜伺候着。”店家有些讨好地说道,“只是这位客人从后晌起就坐在那里,捧着一本书看,却未动一下筷子。”

这店家见多识广,南来北往的客商见得多了,算是老江湖。他可以小瞧别人,却不敢得罪中条书院里的教授们,尤其是眼前的这几位都是秦王屡诏不起的人,省、府、县地官员们也都屡次亲至中条书院探望,说不定明天就成了大官,可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麻革等人是无官职在身的清要人物,所以店家一接到麻革的吩咐,不敢怠慢,将这位外表极落魄之人当作上宾对待。

“多谢店家!”麻革笑道。店家知趣地站到一边等待召唤。

四人见那人丝毫不为身旁的变化及窗外大路上人马喧哗所动,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捧着一本书看,心中的敬意油然而生。众人整了整衣冠,走到那人身后。麻革躬身道:

“敢问兄台是否是真定李冶李仁卿乎?”